大地回春之時，學校開學了。這是大學裏最後一個學期了。已經幾乎沒有文化課了。大部分人都在忙著畢業的事。趕論文，找工作，謀出路，一批人開始為真正為未來奔赴。大家的路從這裏開始，也從這裏迥異。

加恩把學校裏屬於她的東西都搬回家了。她把家中一個房間騰出來，布置布置，做了畫室。她閑來無事最大的消遣便是畫畫。她當初選這個專業，也並不是真的一點考慮都沒有。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自幾分真心喜愛。幾年下來，進步也許談不上大，但已養成日常作畫的習慣，有時間就會畫一畫。

她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。家裏常常只有她一個人。

上回加恩回娘家去。蓮姨說她最近身體不大好，沒有精力照顧兩只狗了。就把其中一只讓她帶回來。狗狗長大了許多，非常調皮活潑。總在屋子裏跳來跳去，加恩幾乎管不住它。它又不是那種只做寵物的品種，一遇到陌生人，就嘴裏發出嗚嗚聲，也仿佛無師自通似的能分辨人面的善惡，看到那種長相兇狠的生人，馬上撲上去狂吠。簡直比專業護家狗還管用。清琉聽說後，便管她借狗用一用，她們那個小區最近很不太平，幾戶人家都被偷了。

這一天清琉過來了。她很少來加恩家，如果加恩過得幸福，她自然巴不得經常來。知道這婚姻背後的故事後，她有點不知如何自處。那藥丸是她幫忙準備的，雖然她提前並不知情，但從知道其用途後，她便再不販賣那些東西了。她現在在一家外貿公司裏找了份工作。

老遠便看見加恩在陽臺上對她招手。她好像時刻盯著這入口似的。清琉上去後，發現她居然是在陽臺上作畫。

陽臺上支著畫架，小桌子上擺滿五顏六色的畫筆和顏料。畫紙上一副作品正完成了一半，看那輪廓，正是大門入口和樓下的場景。

清琉真心稱讚著：“畫的真不錯。真是你畫的？”加恩揚眉，當著她的面把剩下的部分完成了。清琉端詳一陣，便看明白了。她分明畫的是卓風華。先前沒註意，這時才看到旁邊一張椅子上胡亂散著一沓畫作，清琉拿起來隨便瞧一瞧，主角都是卓風華，差不多的背景，有他走出去的背影，歸來的身影，形態並無太大差別，所不同的是身上的衣服。

清琉笑著道：“全是卓醫生。你都可以辦一個他的畫展了。”加恩咧嘴一笑：“我正有此意。將來一定會辦一場。”清琉道：“主題我都幫你想好了，就叫這世上唯一的男人。”加恩仿若認真道：“有何不可。”清琉本想問問他們現在狀況如何，但看她那樣子似乎挺明朗，就暗想著進展肯定不錯。

正說笑著，加恩突然站起來，說一句，“他回來了。”清琉隨她目光看下去，看了好一會兒，才勉強認清門口那人。加恩伏在陽臺上，對下面歡快的揮動胳膊，“餵，卓風華。”樓下的卓風華似乎早已司空見慣，根本就沒有擡頭。

卓風華進屋後，加恩迎上去，對他講清琉來了，來領狗的，領走之前，讓他先取個字，省得別人都不知怎麽喚它。她一臉盈盈笑意，卓風華臉上卻始終都是冷淡淡的，連帶的對她朋友也吝嗇笑容。

加恩說：“今天周六，沒有做飯。我們一起出去吃，請清琉去新開的那家日本料理如何？”卓風華把外套脫了，隨手扔在沙發上，面無表情道：“我有事。”加恩道：“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，反正你那些醫書也下一子看不完。”卓風華不為所動。

加恩頓了頓，便說：“不去算了，我們自己去。那你把狗的名字取了吧。”卓風華冷淡道：“我沒有這個閑心。”加恩道：“不就一會兒功夫的事。蓮姨老早就說叫你取來著。”

她把狗喚來。那狗已認識卓風華，很親熱的圍著他搖尾巴。加恩笑道：“瞧，它多喜歡你。你不給它取名字怎麽說的過去。”卓風華卻冷哼一聲，“以喜歡的名義便可以為所欲為？還真是一條好狗。”他今天似乎心情格外不好，沒有控制刻薄。他把那狗往旁邊一推，大步的進房間裏去了，關上了房門。

清琉真怕加恩發作起來。她想她一定忍不住的。從清琉的角度來看，雖然加恩得到卓風華的做法不大對，但現在看到他這樣子對待她，心中卻不好受。

加恩在那裏站了一會兒，揚眉道：“想讓我跟你吵架是不是？我偏不。”她回過頭來，臉上看不出一點生氣的痕跡，對清琉說：“算了，不管他了，我們兩個去吃。”

清琉神色覆雜的看著她。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，她的變化真是太大了。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她現在竟有如此的容忍度。清琉忍不住道：“我真要不認識你了，想當年你對牧瑞……”她及時的住了口，暗悔怎麽提起這茬。

加恩怔了一怔。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。時間可過的真快。清琉正想說些別的岔過去，加恩卻開口了，“那時候你說我會遭報應，現在看來，好像還真應驗了。如今好像就是我和牧瑞掉了個個兒。”清琉笑道：“那是我瞎說，你還記著呢。”

’說道這裏，一幕幕往事也慢慢浮現出來。清琉嘴巴張了一張，欲言又止。加恩也正有所感，頓了頓，說：“你不用講，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麽。不過，卓風華不是當年的我。他沒有那麽冷的心。”

正說著，卓風華從房間裏出來了。他講著電話，走到客廳那邊的書架旁翻找著什麽。一會兒找到一份文件，便一手拿著，去廚房倒了杯水，一起帶回臥室去了。房門又緊緊關閉上。加恩如影隨形的目光終於收回來了。但她的心一定依舊在那一方飄著。

清琉看著，默然一陣，開口道：“無論怎樣，女人這樣愛一個男人，總是不明智的。”加恩聽了，一時沒有說話。

卓風華的外套在沙發上放著，他忘記帶進去了。加恩過去把它拿起來，撣一撣，慢慢疊好，放置一旁。她的手指在那潔白的衣領上撫了撫。她擡起頭來，笑道：“我知道啊，可怎麽辦，我只會這一種愛法。”

墻上的掛鐘突然當當當響起來。時間不早了，她們便一起出去吃飯。清琉沒有再說什麽，也就沒有告訴加恩自己的擔憂。她總擔心加恩這樣的愛法，將來會出事。她也不知道自己到時能不能拉住她。

這段時間，同樣心神煩憂的還有卓風華。他待在醫院的時間向來比待在家中的時間多。他認為醫院更讓他自在一些。

那一天本來已經下班了，手頭上還有一份報告沒有寫完。那報告倒不急著交上去，他還是預備把它做完再回去。他在那小房間裏坐下來，埋首寫著。房裏的燈跟外面的有一個共同的開關，平常兩個房間裏的燈一開就都亮著，大家也都習慣了。只要看到他的房門緊閉著，便知他在裏面工作或休息，交談的聲音便會小一些，以免打擾到他。這一次，他覺得有些悶，便把那門虛掩著。

幾個當值的護士吃過飯回來了。往他房門看一看，放心的閑聊起來。都是年輕的女孩們，聊的無非是些娛樂八卦，妝容護膚以及生活瑣碎。過了一陣，不知誰突然講起楊琳，說她跟劉醫生吵架了。

那是小蘇的聲音：“可真好笑，兩人平常看著恩愛的不得了，可吵起來時就跟仇人一樣，劉醫生一點都不相讓。當著病人的面，就叫楊琳以後不要來醫院。”另一個接口道：“真的呀？那楊琳豈不是要氣死？”小蘇道：“可不是，當時就哭起來了。我剛好在旁邊，還勸了好一陣。”一個呵呵呵的笑起來：“所以說，秀恩愛死得快。”另一個接口道：“楊琳也怪可憐，被老公那樣不留情面。”

說著說著，就說道另外一對身上了：“好久沒見卓醫生那位來了，是不是也吵架了”有人道：“不知道呀。他們兩個倒從不當眾秀恩愛，說不定私底下蜜裏調油呢。”有人笑道：“可不是，卓醫生那性格，對人好起來簡直沒的說。做他愛人一定很幸福。你看她每回來，卓醫生都讓她到小隔間裏等著她，只願兩人獨處，偷著講悄悄話。

小蘇突然有些神秘的說：“不一定吧。我倒覺得他們兩個之間有點不大對似的。那一天卓醫生得知喬小姐來時，臉色馬上變了。我當時還嚇一跳，以為自己說錯什麽話。”私下裏，她們都稱呼加恩為喬小姐。她的身份他們都知道的。眾人都好奇起來，紛紛問怎麽回事，小蘇便壓低聲音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一遍，最後定論道：“總之不是歡迎和高興的樣子。”這時小孟也想起來一事：“在他們結婚前，卓醫生不是說要出國進修嗎？那時我剛好碰見喬小姐，她竟然一點都不知情。”

這樣抽絲剝繭的一分析，兩人間的感情馬上撲朔迷離起來。她們嘰嘰喳喳討論著，很興奮。其中一個說道：“不管怎樣，卓醫生娶了喬小姐也不虧啊，別的不說，單這醫院就多少收入。”小蘇道：“收入倒在其次，卓醫生本身收入也不差。關鍵在於前程。”她又把聲音壓低一些：“你們聽說沒有，王醫生本來今年評職稱穩拿穩的，可現在那名額據說已內定給卓醫生了。”

她們啊了一聲。小蘇接著道：“上回我還無意中聽見院長交代副院長，說以後有好項目，多讓卓風華接手。你們看，最近那個大項目不就落到卓醫生頭上了嗎？”小孟畢竟待在卓醫生手下，便出聲辯護道：“那也不能講全是因為裙帶關系。卓醫生本身就醫術了得……”還沒有講完，便被打斷了：“嘖嘖，你還是太年輕。醫院裏醫術了得手腕厲害的醫生還少了不成？你看看有誰能有卓醫生升職這麽快。”小孟便無話可說了。有人便道：“這樣看來，以後卓醫生說不定就是院長啊。”小蘇道：“可不是。總之以後是平步青雲前途無量啦。所以咱們都放機靈點，管人家夫妻關系好不好呢，那喬小姐來了，咱們星星般捧著總沒錯。對卓醫生也一樣……”

她突然啊的一聲叫起來。因為看到那小隔間的門打開了。她們聊的正歡的主角正站在門口，沈沈的望著她們。

所有人都驚惶的看著卓風華。卓風華慢慢踱過去，慢條斯理的從桌子上抽出一張面巾紙，擦了擦手。那時間仿佛過的特別長。然而他卻什麽都沒有說，之後便出去了。

這樣的一言不發更具有震懾作用。卓風華當然清楚的。但他更清楚，這不過是表面上的震懾罷了。背地裏，心底裏，人家該怎樣想的還是會怎樣想。總之，在他們眼中，他已經不是原來的卓醫生了。

他心裏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。當初不該妥協的。如果不妥協，不知如今又是什麽狀況。妥協唯一換來的值得慶幸的便是他現在還能拿手術刀。但那手術刀卻有千斤重。讓他懊悔結婚的原因除了這一層外，還有加恩。

一想到加恩，心緒就更加煩亂。

他始終覺得加恩對他的感情並不那麽“純粹”。尤其在後期，一定摻雜了得不到的不甘心。真的得到了，反倒不會那麽稀罕了。結婚便是一種得到的方式。他打定主意冷落她。以她那樣的脾性，一定容忍不下去。要不了多久，她便會厭倦，自發的打退堂鼓了。

然而，她並沒有。卻是讓人意外的好脾氣。無論給怎樣的冷臉，她好像一點都不介意似的，甚至臉上永遠帶著笑。噓寒問暖，笑臉相迎，像一個真正的妻子。他一天天晚歸，她就在那陽臺上等著，咋咋呼呼的喚他。有時候半夜回來，她在沙發上已經等的睡著了。看著她蜷縮著的樣子，他不由覺得自己才是個壞人。

當時雖然把這種想法強制抹掉了，但時不時的總會冒出來。他有一種恐慌，以後的日子就要這樣過下去嗎？會一直這樣過下去，沒有改變嗎？他怕的是改變，還是不改變呢？真不願去想。

他很後悔結婚，很後悔“制造”了這樣“朝夕相處”的局面。折磨別人，也折磨自己。

他心裏的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。所有的種種都無法對外人言說，對誰都沒有辦法說。他真是愁悶的很。

加恩後來又去了幾次醫院。卓風華的同事對她當然還是很熱情的，那熱情裏好像又帶著一點小心翼翼。加恩自己和他們也沒有什麽話講，因此一去便直接到那小房間等著卓風華。卓風華卻很少過來。他總是在忙。偶爾到房間裏取一樣東西就又匆匆的走了，並不搭理她。加恩覺得沒有意思，以後也就不大去了。

有一天，楊琳突然又約她一同前往醫院。加恩拒絕了，楊琳卻不像以往一樣獨自走了。

她把加恩拉到一邊，壓著嗓子，吞吞吐吐的說：“你最近還是多去看看卓醫生吧。“加恩看她好像很神秘的樣子，便問：“怎麽了？”楊琳便把對她講了：“這兩天有個女人來醫院找卓醫生。好像是病了，卓醫生專門幫她開了單間，又親自交代她的主治醫生和護士長多多照看。”她覬覦著加恩的臉色，接著道：“那女人長的實在是……你也知道，漂亮女人總不免讓人想入非非的。她又是單身。關鍵在於，卓醫生對她那可真是……一天要去看她好幾趟。他同事們私下都議論說，一定是卓醫生的親戚。想必是的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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